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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（第1页）

如今亲事已定，焦家人事，自然而然也有所变化，第一个先告辞的是王先生。蕙娘出嫁之后，肯定不能再延请她过权家坐镇。文娘仅会一两套防身拳脚，足够强身健体而已，并没有往深里研习的意思，子乔就更不用说了，还小的很。她出门日久，思乡之情也浓，便同四太太打了招呼，进了三月中，便要回沧州去了。

当时把王先生请上京城，他们家还是看在蕙娘承嗣女的身份才过来的。可这几年王武备的官路也不能说太顺，蕙娘对王先生是有点歉疚的，最后一天到拳厅去，她便对王先生道歉。&ldo;受了您这些年的教诲，做学生的却无以为报……令您虚度光阴了。&rdo;

&ldo;还没有恭喜过姑娘。&rdo;王先生还是笑眯眯的，她拍了拍清蕙的肩膀。&ldo;这几年在京城，我也算是享过了人间的荣华富贵，游览过了京畿的名胜古迹。又教了你这么一个学生，现在你终生有靠，双方缘尽，也是皆大欢喜的好事。你做这个样子，我倒要不高兴了。&rdo;

蕙娘别的不说，在拳厅里却的确是个好学生，同王先生也很投缘，她难得地将不舍放在了面上，&ldo;一定日日按您的吩咐练拳不缀，可惜，我天份有限，用心也少，并没能把您的衣钵全盘继承下来……&rdo;

&ldo;继承我的衣钵做什么！&rdo;王先生不禁失笑，看着清蕙花一样的容颜，心底也不是没有感慨：自己才过京城来的时候，她还没到大人腰高，那样小的年纪，马步一扎就是一下午，从睁眼起，课程一直排到晚上，她却从来也不叫苦……自己少年丧夫，没有子女，比起十几年没回的沧州老家，倒是清蕙更像她的子侄辈。&ldo;你这个身份，一身横练功夫，那也不像样子。总之师徒一场，以后四时八节，别忘了我老婆子，也就算是没白教你一场了。&rdo;

清蕙身份尊贵，她虽然不在王先生跟前摆架子，但王先生自己说话也很注意，这样亲昵而威严的师长口吻，她是很少出口的。她眼圈儿也有点泛红了，&ldo;那是一定，您也知道，我老师虽多，可手把手教了这么长时间的，也就您一个了。本来……您还能早两年回乡的，是我没舍得，强留了您这一段时日，实在是家里人口虽多，可像您这样真心待我的，也没有几个……&rdo;

王先生多少也有收到风声：蕙娘从小受到许多名师教诲，也就是从两三年前焦四爷去世之后，这些名师也都有了新的去处。这孩子当时一句话都没说，唯独向祖父求了情，还是把自己给留下了……

即使她饱经世故，面对蕙娘拳拳情谊，也的确有所触动，竟难得地吐出了真心话来。&ldo;我知道，你这几年心里也不好过。其实你祖父还是因为疼你，把你留在家里，你的路要难走得多‐‐&rdo;

不过，其实就是出嫁了，按权家在道上的风声来讲……王先生眉头一蹙，又道，&ldo;你也不要多想了，哪个女儿家不是嫁人生子？天要这样安排，一定有天的道理。将来在夫家要是受了委屈，有用得上师父的地方，你就只管往沧州送句话。&rdo;

她语带深意，&ldo;你师父别的不敢讲，道上还是有几分面子的。&rdo;

习武的人，很难有不涉绿林的。王先生的公爹在河北省道上似乎很有威望，她本人的拳脚功夫也有一定名气，这个蕙娘心里有数，只是她从不和王先生谈这个……这不是她这种身份的人可以接触的话题。但她不明白，自己在权家会有什么遭遇，竟可能要寻求王先生的帮助……听王先生话里的意思，权家和道上似乎还有一定的联系。

&ldo;那我也不会客气。&rdo;蕙娘也没有细问，她笑了。&ldo;师父明白我，我脸皮最厚了，要求您的时候，决不会绷着不开口的。&rdo;

王先生不禁望着清蕙一笑，&ldo;是啊，以你为人，在权家，怕也受不了什么委屈！&rdo;

师徒两人玩笑了几句，清蕙送走王先生，便去小书房陪老太爷斟茶说话。

进了三月，朝中按例平静了下来：今年暖得早，各地春汛，水患肯定是大问题。朝廷有什么纷争，都不会在这时候出招。老太爷也就难得地得了闲，可以经常在家办公，而不至于一定得守在内阁。‐‐自从亲事定了，只要老人家在家，他就都时常令蕙娘在左右陪侍。

政务上的事，老爷子有成群幕僚帮办，还轮不到蕙娘开口。她自小受的教育，在政治上也只到看得懂这个层次，并不需要学习各种攻防招数。她和老爷子，也就是说些家常闲话，再议论议论各世家的钩心斗角、兴衰得失而已。今天她顺便就问祖父，&ldo;听王先生的意思，难道权家还和道上有往来不成？&rdo;

&ldo;他们家做了几代药材生意了。&rdo;老爷子倒不以为意，&ldo;卖砂石、卖药材、收印子钱……这些生意，都一定要黑白通吃，起码两边关系都要能处得好。沧州出护院，也出打手，又是水陆集散码头，权家不说背地里支持个把帮会，同当地一些堂口肯定也有特殊关系。&rdo;

要真只是这样，王先生也未必会这么说话。蕙娘秀眉微蹙，把这事也就搁到了心底：按她身份，过门一两年内，恐怕也接触不到权家的生意。王先生这么说，多半只是未雨绸缪。

&ldo;这倒是提醒了我。&rdo;她就笑着同祖父撒娇。&ldo;他们家门第高，下人的眼睛，肯定只有更利的。您得匀给我几个可心人……我的陪房，我要自己挑。&rdo;

以蕙娘的性格，会如此要求真是毫不出奇。老爷子反倒笑了，&ldo;不是你自己挑，难道还要我亲自给你挑？你母亲可不会操这个心。&rdo;

焦家人口少，彼此关系和睦。这么多年来，老爷子一双利眸什么看不明白？可说四太太，也就是这么一句话而已。蕙娘没接这个话茬，她给祖父出难题。&ldo;真的我挑了谁您都给？那我要是挑了梅管事，您可不就抓瞎了？&rdo;

&ldo;你在权家的日子，头几年也不会太容易的。&rdo;祖孙说话，无须大打机锋，老爷子也就不和孙女绕圈子了。&ldo;这一点，我知道你心里有数。权家很看重嫡出，权家大公子成亲十五六年了，膝下还空虚着呢，不要说嫡子，连嫡女都没有一个。你过了门要是生育得早，在你大嫂跟前就更艰难了。她也是权家精挑细选的，永宁伯林家的小姐，林家三少爷的亲姐姐……没几个能人帮着，你能被她活吃了。&rdo;

也就是因为如此，蕙娘才要特别给祖父打招呼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。她再千伶百俐，底下人不趁手，在夫家也还是要处处受到掣肘。这一番挑陪房，肯定是要从焦家带走一批能人的。究竟带走多少，还要看焦家陪嫁过去的产业，规模究竟有多大了。

但她今天要问的也并不是嫁妆的事，蕙娘犹豫了一下，还是往下盯死了问，&ldo;那您真能把您的左膀右臂都给我？您就不会舍不得呀？&rdo;

老太爷被蕙娘逗笑了。&ldo;是你金贵，还是那群管事金贵呀？除非你要把焦鹤陪过去，那不能答应你……他年纪大了，也不好再折腾，不然，还有什么东西，是你从我这里撬不到的？&rdo;

这倒是真的，老太爷从来不大收藏古董的人，就因为蕙娘学琴，这些年收集的天下名琴，也已经有十多架了。焦家的规矩，就没有蕙娘破不了的。要几个人，又算得了什么？

蕙娘也就直说了。&ldo;鹤叔我不敢要，他还把着家里的弦儿呢。倒是梅叔……您就把他给我带过去吧。有他，以后在权家，我要办点事，也就方便、放心了。&rdo;

焦梅虽然不比焦鹤多年功劳，但这几年来上位很快，因办事能干，阖家又都在府中做事，没有外头的亲戚。随着焦鹤年纪的增大，有一些他手上办着，半隐秘半公开的事情，也就交待到了焦梅手上。如无意外，等焦鹤彻底退下去养老之后，他似乎是可以上位为焦府大管家的。

老太爷眉毛一动，看得出是有几分吃惊的‐‐蕙娘这个要求，有点不恰当了，不像是她一贯的作风。

&ldo;五姨娘终究是小门小户出身，比较娇惯乔哥。&rdo;蕙娘便坦然地道。&ldo;将来您要是退下来了……娘又不管事。焦梅的弟媳妇就是子乔的养娘，把他放在焦家，倒不如放在权家。各方面都能更放心些。&rdo;

明面上，蕙娘是想要透过胡养娘对子乔的教育施加影响，免得四太太不闻不问的，由着五姨娘把子乔给惯得不成样子。可老太爷几乎用不着回味就听出来了：焦梅和胡养娘，一在外宅，一在内院，都是身居要职。自己还在的时候，一切好说，他们肯定作兴不出什么花样来。可要自己去了以后呢？主幼仆强，始终不是长久之计……倒是把焦梅陪到权家去，由蕙娘亲自控制，才能发挥他的才干，又避免了将来可能的不快。

&ldo;有你在，祖父就不用操心家里的事了。&rdo;他舒心地叹了口气，&ldo;这么办，我看很好。&rdo;

&ldo;这件事，您就让我告诉他吧。&rdo;蕙娘垂下头，给祖父斟了一杯茶。&ldo;焦梅是个能人，要降得他心服口服，少不得也要费些心机。&rdo;

老太爷笑了。&ldo;这是自然，也得让他稍微尝尝你的手段……你放手去做就是了。&rdo;

他又问，&ldo;听你这么一说，五姨娘倒有惯着乔哥的意思了？&rdo;

像焦家这样的人家，起居作息都有严格的规矩，就算焦子乔在太和坞跟着五姨娘住，五姨娘也不能想怎么摆布他就怎么摆布他。就是过分宠纵一点，太和坞里的老嬷嬷们自然也会提点，再说子乔还小，始终是生母照看得最精心，这两年来，老太爷对五姨娘的表现，大体上也还算是满意的。

&ldo;那倒还不至于。&rdo;蕙娘倒为五姨娘分辨了两句，&ldo;始终家里就这一株独苗了，大家都是战战兢兢的，唯恐出一点错。有时候，难免行事紧张了一点。&rdo;

话里藏了玄机，老人家若有所思，沉吟了一会，也叹了口气。&ldo;以和为贵吧，家里人口已经够少了，你对文娘的做法就很不错，能留面子，还是互相留一留。&rdo;

老人家这番话，并不出乎蕙娘的意料。五姨娘怎么说也是焦子乔的生母，要想学汉武帝，&lso;立子杀母&rso;，老太爷早就这么办了。就算只是为了个吉祥意头，只要五姨娘不触犯到老太爷的逆鳞，就算招惹老人家不悦，能保，还是会保住她的。

有谈陪房这个小插曲，蕙娘在小书房里就呆得久了一点，出门的时候天都有几分黑了，屋檐底下还有数位管事正耐心等候。见蕙娘出来，他们这才鱼贯进了里屋预备回事，还有人献殷勤，&ldo;奴才领姑娘出去？&rdo;

&ldo;不必了。&rdo;蕙娘笑着摆了摆手‐‐自雨堂里专管着她出门抬轿的一位老嬷嬷，已经被唤进了院子里，为她打起了灯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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