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殷承明回来取行李,陈员外本来还准备了酒席为他践行,可是他赶时间,仅仅喝了一杯酒,就道谢道扰寒暄着告辞出了门,陈员外搀着老太太一路跟随,走了一小段路才见阿七提着个包裹急急地追了出来。“阿奶,阿爹,这是我在娘家带回来的几样药材,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少爷需要的,我给他送过去。”
“嗯,你去吧,好好谢谢大少爷。”老太太发话道。
殷承明静静地等在一旁,眼风扫过装了满满一车的物品,心里滋味莫名。他手里牵着一匹同样安静的马,低头随意将一两棵草揽进嘴里。
“大少爷……”阿七将手机的包裹递过去,千言万语哽咽在喉头,苦涩得难以出口。“这些药材,也许有你用得着的。”这是她亲手选出来的一些不常用的药草,大部分得进深山采,冒着遇上狗熊的危险。
“以后有空了,请大少爷还来陈家庄做客,我阿奶和阿爹,”她扭头看了看陈员外和老太太:“都希望大少爷你能多住几天呢,没想到……”她扯了扯嘴角,红着眼眶勉强露出一个过得去的笑容:“你保重……”阿七的声音渐渐轻得只有自己才能听到。
不知怎么的,殷承明心有不忍,心头冒出三个字:傻女人。药草不过是他随口一说,她却如此放在心上,这一大车的东西,又有多少是他用得上的呢。
殷承明随着她的视线向陈员外示意一番,道:“嗯,以后有需要,就去太和堂找我。阿离!”
他的目光温和许多,回头喊了一声那个驾车的随从:“取一张我的名贴给陈少奶奶。有了这个,看诊取药都会方便许多,当然,我希望你不用是最好。”后一句是对着阿七说的,阿七点点头,接了名贴目送殷承明翻身上马,扬鞭而去。
过了几天,雷家堡传来消息,雷四省亲结束,已经返回省城了,他带走了雷二和五姐夫温茶。
阿七未置可否,很快便投入麦收中。一天早起,她端起老太太的尿盆子,忍无可忍地呕了一声,随后便大吐特吐,不知道怎么回事,平时一直在倒的尿盆子,那天味儿特别重特别冲人。老太太愣了一下,眉头一拧刚要发怒,心头一转又喜上眉梢,急急喊陈杏请来了镇上的大夫,为阿七摸脉。老大夫左手换右手再三确认后,高声恭喜老太太:“大喜啊大喜!少奶奶这是喜脉!”
老太太喜得直跺拐棍,一连迭声地喊着好,又要叫儿子孙子知道,又要张罗给阿七补身子保胎,又要派人给雷家堡报喜,又要叫人替了阿七手上所有的活儿,一时间忙得团团转,恨不得多生一个脑袋两只手。
阿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手本能地抚上小腹,这里真的已经有个小生命在发育了吗?她有过那样的期待,可从未报过希望,只有一晚,仅仅一晚,居然就有了!真有了!老天爷实在太厚待她了!阿七情难自禁,将脸埋在掌间,放声痛哭。
阿七怀孕后的待遇,由长工直接升级为太后,就连老太太也退后一步,主动将招娣抱到自己屋里,把阿七的一日三餐改为五餐。陈员外大手一挥,免了佃户一成的租子,本家各户更是每户一斗麦种,这可是破了天荒的头一例。
整个陈家庄普天同庆。只有陈根一头雾水,阿七能掐会算吗,居然早早就晓得自己有孕了?自从省城回来醉酒那一次后,他再也没有近过她的身。
晚上裹在被子里,他犹不确定,追问道:“真有了吗?我怎么觉得跟做梦一样,要是等一会儿梦醒了,还跟过去一样呢?”
阿七轻轻一笑:“真是个傻子,这事儿能骗人吗,过不得几个月全出来了,雪还能埋住死人啊?”
“瞎说什么呢!啊呸呸!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,再不许信口胡说。”陈根急了,一把捂住阿七的嘴,待说完,才发现自己大半个身子探出被外,暧昧地靠在阿七身旁,不起身不合适,起又舍不得。生生憋红了脸。
阿七等了一会不见他离开,少不得伸手去推,手刚触到,便被紧紧握在另一只手中。两只同样长满了茧子的粗糙的手,在黑暗中一拉一扯僵持着,今晚的陈根力气额外的大。
阿七挣不脱,语气里捎带些恼怒道:“放开啦,神神叨叨的干什么你?”
半晌,陈根吐了口气,头一歪靠在阿七肩膀上,有些沉闷地说:“阿七,是真的吗?我们有娃了?”
“是!我们……有娃了!”
“是那天有的吗?”
“……嗯!大夫不是说了吗,不足一月半。”
“阿七,我们终于有娃了,我好高兴。”
“是啊,有了,有娃了,我也好高兴啊……”阿七摸着还十分平坦的腹部,喃喃自语,眼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。
阿七再见殷承明,已经是一年多以后了。
这期间,阿七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女儿,老太太十分失望,连名字都懒得起直接叫二丫了,还将给孩子准备好的衣饰减半,一小箱子金玉之物又锁回她炕角的大木箱里,那还是她的陪嫁物品,里面一些老辈儿传下来的东西,陈员外她都还没舍得给。
那些可都是留给她的亲亲小重孙的,现在重孙变成重孙女,老太太翻着白眼又收了回去。真是浪费她老人家的感情,别看她老了,可不糊涂,重孙女怎么也不能跟重孙比,就是这新生的二丫,自然又比招娣地位高一级,老太太不待见归不待见,奶妈还是一口气请了两个。
儿子陈员外说得对,能开花就能结果,把阿七的身子养好了,不愁陈家后继无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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