戚军盾枪手亦退出了帅府大厅。大厅内只剩下戚承光和林谋。
戚承光这些年广撒钱财,在京城之中结下了无数人脉。人脉即耳目也。他自然清楚林谋和上官绫之间的恩怨。本来他并不想保护林谋,那样做明摆着会得罪首辅。
可刚刚他打破了中立的态度。这其中原因有二。其一,突袭北匈营地杀死阿灵的事让他对林谋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,那是一种男人对男人的欣赏。
其二,上官绫派来的那个刘芹实在是太嚣张跋扈了。她嚣张到连戚承光这个低三下四惯了的人都忍不了。
刘芹竟然在镇帅府里叫嚣要就地正法了戚承光。这事儿要是传出去,戚承光的威望何存?没有威望兵还怎么带?
世间事,向来是你敬我一尺,我敬你一丈。是刘芹生生把戚承光逼到林谋一方的。
林谋拱手道:“戚帅,下官谢您的救命之恩。我若被刑部提刑司的人带离蓟州,十死无生也!”
戚承光做了个请的手势:“坐吧。”
林谋坐定,戚承光道:“你不必谢我,明明是我应该谢你才对。朝廷里的人评价我,说戚承光这个人打仗硬,做人软。一个人要是软惯了,所有人都会把他当成一个好欺负的软蛋。所有人都敢骑在他脖子上拉屎。今天为了你,我终于硬了一回。解气啊解气!”
林谋拱手:“戚帅,您为了我得罪了首辅。今后若是因为此事受了牵连,下官于心何忍。”
戚承光却不以为意:“没有什么牵连不牵连的。男子汉大丈夫不做后悔事。有女皇的圣旨在,你好好当你的张口县令。三年后你若顺利做了内亲王,在女皇面前多说我几句好话,让她多给我们蓟镇的弟兄拨些军饷便是。”
林谋道:“若真有我得势的一天,我绝不会忘记戚帅的救命之恩。”
戚承光将自己的宝剑放到横桌上:“年轻人,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人太过八面玲珑?对待上面的人太过卑躬屈膝?”
林谋连忙道:“不敢。”
戚承光凝视着林谋的眼睛:“你刚才还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。在救命恩人面前要说实话。”
林谋只得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:“那下官就说几句不该说的。世人皆知,戚帅战功无人望项背。且最为可贵的是,您有功而不骄,在九边镇帅中是唯一忠诚于朝廷的。您这样的人为何要低三下四巴结上官绫那样的奸相?帝都纷传,您写给上官绫的信一向是自称门下走狗!”
戚承光随手拿起一杯酒:“奸相?你以为上官绫仅仅是个奸相?”
林谋问:“那她还是什么?”
戚承光道:“她还是个能相!大炎朝早就是一艘四处漏水的破船,若没有她四处修修补补恐怕早就沉了!年轻人你记住,人从来没有非黑即白。”
林谋一愣神。父亲林山岳活着的时候总跟他说:大炎现如今就像是一艘四处漏风的破船。我所做之事,也仅仅是为这艘破船修修补补罢了。
而现在戚承光却说那个为大炎修修补补的人是上官绫。
林谋道:“戚帅的话下官不敢苟同。上官绫贪财恋权,迫害忠良,天下谁人不知?”
戚承光又喝了口酒:“呵,现在有点煮酒论枭雄的意思了。你以为上官绫只会整人?相比于整人她更善于用人。南边的几个巡抚全都是她的亲信,那几个巡抚的为人怎么样我不敢说,他们在任上的政绩应该是有目共睹的吧?若不是他们在各省广开财源,恐怕朝廷的岁入会少一半儿还多。再说她用我这个蓟州镇帅,我的用兵方略她向来是全力支持的,要银子给银子,要民夫给民夫!这样的一个首辅难倒当不起能相二字么?”
林谋一时无言以对。半晌他才开口,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:“这么说您认为家父刺杀上官绫是错的?”
戚承光叹了口气:“唉,朝堂政斗,向来没有对错可言。”
林谋再问:“戚帅觉得我爹跟上官绫相比如何?”
戚承光道:“林次辅是能相,上官绫亦是能相。二人的区别在于,林次辅为朝廷、百姓做事的初衷是心系天下苍生。上官绫为朝廷、百姓做事的初衷,是想让自己手中的权柄更加稳固。你认为先皇在世之时没有察觉上官绫尾大不掉么?你以为先皇没生过除掉上官绫的想法?可是,先皇不能啊!朝廷缺不得上官绫,大炎缺不得上官绫。”
戚承光的观点是林谋从未听过的。这一席振聋发聩的话让林谋陷入沉思。
戚承光又道:“我夫人常说我在朝堂里的大人物面前像只摇尾乞怜的狗。呵,只要他们让我继续当蓟州镇帅,只要他们支持我的用兵方略,只要他们能让我保蓟省两百万老百姓的平安。别说当狗了,就是当一坨人人厌恶的狗屎又有何妨呢?”
林谋拱手:“戚帅,下官受教了。”
戚承光又道:“我知道你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杀了上官绫复仇。我告诉你,没那么简单。最起码,你要先找到一个能够代替上官绫的人,又或者你自己成长为一个能够替代上官绫的人。之后你才能杀她。否则你复仇的实质是跟大炎的万万百姓为敌。”
戚承光说的是实话。其实林山月发动的荷月刺杀如果成功,或许朝局不但不会变好,反而会每况愈下。林山岳某次喝醉酒也承认过:论德行和忠心,上官绫远远不及于我。论理政之才,我远远不及上官绫。
林谋道:“听戚帅一言,胜过在国子监读十年书。”
戚承光摇头:“算了吧,你是口是心非。那是杀父之仇啊,你的弯儿很难拐过来。总之,我今后会尽力保全你的命。你是未来的内亲王。我忠于女皇自然要保全女皇的男人。张口县那边有任何事你都可以跟我说,我能帮忙也尽力会帮忙。”
林谋道:“下官正有一事相求。张口县境土地肥沃,幅员广阔。明年开春我打算从蓟镇招募一些百姓前去开荒种粮。我知道蓟州有规矩,百姓无镇帅府许可不得到长城以北。到时候还请戚帅开个方便之门。”
戚承光思忖片刻:“喔,历任张口县令都是碌碌无为的等死。难得你想好好经营张口县。不过我觉得这事很难。长城以北太过凶险,老百姓谁愿意冒着丢了命的风险去张口县开垦荒地呢?我是不会用武力胁迫老百姓去张口县的。需知百姓比天大啊。”
林谋连忙解释:“放心戚帅,我也不会强人所难。总之到时候如有自愿去张口的百姓,请您开城门放行就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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