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5岁的时候,闫沃念初二。这时候的他,才开始有了真正的性别意识。可能是因为,他的声音开始变粗了,整天都不愿意讲话。只要一开口,自己听的都挺闹腾,像破火车驶过,轰隆轰隆的。不知道什么时候起,还有了喉结,最令他不快的,是居然长出了小胡子。
身体的变化,带来的心理起伏是明显的。他身边那些个子更高些的男同学,明显开始关注起女生来了。课间休息时,聚在一起,也有男生把话题引到班级某个女同学身上。不过,他们都害怕同伴打趣。越是关心哪个女孩,越是不肯承认。不愿意公开称赞她,生怕让其他人发现什么迹象。
闫沃比他们晚熟一些。他一直活在闫浩的阴影之下,经常有教过他哥的老师,跟别的老师介绍:“那个就是闫浩的弟弟。”
另一位老师就会感兴趣地问:“成绩怎么样?”
这种时候,闫沃都会默默低下头。用膝盖想,都会知道老师会怎么回答。
他对同桌周溪,本来是不讨厌的。小姑娘五官挺秀气,很有个性。平时不爱说话,一看就不太好惹的样子。周溪不但学习好,还会弹古筝、会跳舞,在班级里很是惹眼,多才多艺。
可是周溪千不该,万不该,不该在刚和他同桌时,就问了这么一句:“听说你是闫浩的弟弟?”
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。闫沃最讨厌的,莫过于这个身份了。
他们第一次班级测验时,周溪还很关注闫沃的分数。他哥声名显赫,估计她以为他也会名列前茅呢。看她平时清清冷冷的,居然在此刻扭头过来,试图看他被老师用红笔批完的试卷,他就一阵恼火。故意把卷子翻了个面,让她什么也看不到。
不过,都在一个班级,时间久了,谁还不知道谁呢。很快,周溪就清楚了,闫沃的成绩根本不值一提。从那之后,她基本上对他视若无睹。他在这个班级,也是这样毫无特点,毫无位置。多他一个不多,少他一个不少。
别的同学,会和同桌相处融洽,说说笑笑。而闫沃和周溪,却是谁也不理谁。甚至,是互相讨厌的。
连同学们都知道,这两个人不对付。班长还委婉跟班主任提出过,有些同学之间也可以互相调换一下座位。大大咧咧的班主任根本没当作一回事,在他眼里,这些小屁孩之间哪有什么真正的矛盾?不一定哪天,就和好了。等毕业之后,同学聚会再一见面,保准都可亲了。
闫沃虽然不喜欢周溪,却经常听到其他男生提起她。他们都羡慕,他能够和她一桌。这让还年少的闫沃,早早明白了一个道理:有些事,别人看起来很好的事,当事人却未必真的快乐。
全校迎元旦的联欢会上,周溪照旧代表班级上台表演节目。她和另外几个学生一起,表演乐器合奏。只不过,她是坐在前面弹琴的,其他几位都列队坐在她的对面。闫沃是乐器盲,并不关心她弹的是什么琴。以至于,后来的很多年里,他都困惑于一个问题,她弹的到底是什么?电子琴?手风琴?钢琴?
他没有想到,后来他的记忆竟然能够衰退到如此程度。这也不怪他,当时他不愿意看到她的傲气。总觉得,周溪和她的名字一点也不像。平来溪水应该是清澈的、恬静的。可是周溪却劲劲的,总有一种力争上游的气氛。
那次演出,她也是一样。梳了个长长的马尾辫,扎了朵大大的藕荷色头花,显得那辫子格外纤细。其他女同学也有扎辫子的,却都是短的,不像她这样特别。她们也学她戴头饰,却戴不出她那种艺术感。
就连闫沃都感觉到了,她在台上的鹤立鸡群。明明是几个人一起在演奏,观众的目光却一直在注视着她。这纤瘦的女孩,只看着琴,根本没有在意过台下。可是,大家却都被她吸引了。她的专注,她的与众不同,令她的身上似乎有了光芒。连“敌人”闫沃,都在努力寻找她的不同之处。他形容不出来,却不得不承认,她就是无法泯然于众人,是一只小小的白天鹅,虽还未振翅高飞,却已经是令人意识到,她未来会是卓尔不凡的。
闫沃仿佛看出了,为什么那些男生都暗恋着她,却又不敢接近她。他们在她面前,明显自惭形秽。
但是,这么优秀的女孩,却有一个极其普通的哥哥。周溪的哥哥周江,正在本校念初三,是闫浩的同学。胖乎乎的周江,经常来班级接妹妹放学,每次都笑眯眯的,和周溪一起回家。周江成绩一般,也没有什么特长。让人怀疑,他家里是不是重女轻男,怎么对女儿如此培养,对男孩却丝毫不重视呢?
别看周溪平时不爱说话,见了哥哥却很亲。会毫不客气地把书包丢给周江,任他好脾气地背着一个书包,再提溜着一个。而她会活泼地跟着他走,偶尔还让同学们发现,她居然在哥哥面前蹦蹦跳跳。令大家大跌眼镜。
闫沃也看到过,周溪和周江说说笑笑。而他和闫浩关系虽然好,但两兄弟都是各自回家的,完全不会如此亲密。闫沃在初中也没有什么朋友,常常一个人孤独地往回走。有时,他就会想,如果自己也有一个妹妹,该有多好。那他一定也会去接妹妹放学,再想办法省下过年的压岁钱,给妹妹买零食吃,买头花戴。
那样,他就不会如此孤单了。不会像现在这样,都不愿意回家。家里有严厉的母亲,忙着看报纸的父亲,和只会学习的哥哥。他们都当他是空气一般,只有母亲会和他交流,却经常是教训和指责。哥哥偶尔会在学习的间隙,和他说上几句必需的话。可惜哥哥忙得,连睡眠时间都严重不足,哪还有聊天的时间。如果可以选择,他倒宁愿有一个像周江那样平凡的哥哥。
假如他有一个妹妹,他一定会每天陪着她,倾听她的心愿,把她每一个微小的想法,都当成重要的事。就像他自己渴望的那样,有亲情,有温暖。
妹妹也会在见到他时,就情不自禁地笑起来,向他撒娇,缠着他要吃冰棍。想想这样的情景,闫沃就觉得,初中没有那么难熬了。
可惜的是,那只是他的一种幻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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