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傍晚,少人问津的花见坂多了位生面孔,但这并没有在这片平静的池塘里溅起什么水花,居民的生活一如往常,仿佛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。
斜阳晚照,红霞似繁花锦缎,铺陈在将逝的天空。夕阳美则美矣,却是黑夜的使者。在这个颇不平静的时代里,黑暗往往预示着某种危险。所以花见坂的老人们总是不厌其烦地嘱咐后辈,天黑了,就早点回家,贪玩的孩子会被可怕的魔王抓走。
那当然是哄骗小孩子的话,但即便是成年人也不约而同地遵循了这项规则。
成年人有成年人的顾忌。
自从城内的大人物们下令撤去了花见坂的常驻军,偏僻的街道就仿佛带上了某种不可说的神秘,裹上一层漆黑的面纱,让人捉摸不透,只觉内心悸动。
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故?那不是平民该考虑的事。上有尊贵殊胜之身的鸣神主尊大御所,下有传承悠久的几大氏族的诸多将军大臣。几百年如死水般平静的国家,到了如今,又能出什么乱子?
没有能危及国家的大乱,但在一些小风小浪中死几个平民贱民,却也非奇事。所以对这些市井小民来说,还是谨慎些为好。对于未知的伟力,要保持敬畏之心。听说月前内城就发生了件顶天的大事,很是死了些人。事件被悄无声息地平定下去,还是有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到城郊花见坂,这片笼罩于巨城阴影下的被遗忘之地。
晚市结束,商贩行人作鸟兽散。随着人们回门闭户,院舍内炊烟渐起。
然而却有一处的烟柱格外粗壮,那是花见坂的铁匠铺,名叫天目锻冶屋。一位头发斑白的老翁躺在竹椅上,轻摇蒲扇,眯着眼远眺天边晚霞。
不远处,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不停地抡动手中的锤子,敲击在烧红的铸铁上,发出叮叮的声响。那敲击声带有一种饱含力量的节奏感,一声声铮鸣在街道房舍间回荡,经久不绝。花见坂的居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声音,仿佛报更的钟声,镌刻进他们的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里。
然而,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打破了这种节奏感。
旅行者自长椅上惊醒,大口喘着粗气,似乎还未从那可怕的噩梦中逃出。
不知不觉间,已经是来到提瓦特大陆的第三个年头了。也是与挚爱的她分别的第三年。两个人相伴走过了太多了路,以至于身旁没有那个身影时时常会感受到难以承受的孤独。好在造物主似乎也怜惜自的的悲惨命运,派遣可爱的小天使降临到身边。
没有听见熟悉的叽叽喳喳,大概她也躲在哪片隐藏空间睡觉吧?毕竟那个小家伙总有些不知名的神奇手段,不时拿出来显摆显摆,一追问又死活不肯说,一副小气鬼模样。
“还好是梦。”似乎又想起刚才的梦境,旅行者抿唇,暗自庆幸,只是身旁的高温让他觉得仿佛还停留在梦中那片火焰炼狱之中。
“怎么回事,我不是醒了吗。?”
“梦中梦?”
旅行者惊疑不定,四下张望,紧张兮兮的,仿佛全世界都要迫害他。
竹椅上躺着的白发老者微微侧身,如同看傻子一般斜睨这个家伙,十分无奈地咳嗽一声。他便是这小小锻冶屋的主人,天目十五。
旅行者一回头,这才发现衣角上一朵狰狞的火花,热情地向他拥抱而来。
旅行者吓得瞳孔放大,不禁大叫一声,跳起身来,满地打滚。滚着滚着,撞到老人躺着的竹椅上,一脚应声断裂,摔得老人痛呼不止。
闹腾了好一阵,旅行者终于扑灭了身上的火焰,面容颇为狼狈,看向老人的目光有几分心虚,小声嘀咕道:“这怎么莫名其妙着火了呢……”
天目十五冷笑一声:“你在炉子旁打盹,火星四溅的,不烧屁股才怪了。搞得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特殊癖好。”
“这你都看出来了……”旅行者笑容尴尬。
“你裤子上一个大洞,一只手可捂不住。”
一旁的大汉也忍不住笑出声来,声音格外爽朗。他是铁匠铺里的学徒,名叫阿创,跟着天目师傅学锻造也有些年头了,天赋不高,胜在心诚,又有一把子死力气,才能在经济萧条年代得都城脚下讨到一份吃住不愁的营生。
天目十五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,阿创连忙低头,咚咚咚捶打着烧红的铁块。
“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做噩梦的,无所顾忌,整日里没个正形。”老人家忽然语气有些萧索。
“你来自遥远的地方,那里应该与稻妻不同吧。没有一天比一天漫长的黑夜和聒噪的乌鸦。打又打不得,呵。”
旅行者拍去衣服上的灰尘,默不作声。
“今天的订单都做完了么?”老人转头问他的傻大个徒弟阿创。
“新海家的锄头和工藤家的镰刀已经做好了,还有松原家的大斧头,得反复捶炼才行。美枝子大婶来铺子说了好多遍了,说要最锋利的,要是砍几下就钝了,就要跟师父你告状。羽扇枫也就罢了,那御伽树可是个硬茬子,寻常铁器怕是奈何不得……原本她还要师父你亲自出手的,那怎么行……”
“行了行了,你看着办就是。”老人摆摆手,示意他不要再说了。这徒弟就是太实诚,有啥说啥,不把他脑子里的那点想法抖搂干净就不罢休。
“这年头,挣钱不易啊。”老人感慨万分。
“想当年,我也是天领奉行府的座上宾,军中士卒,无一不想讨得一口我天目十五亲自锻造的神兵利器……只是如今,坏了一把竹椅,心头便如同滴血一般,难受的紧。这般亏损下去,只怕用不了几日,我师徒两个,便只能在花见坂街头讨饭吃了,只希望这些街坊邻居能看在我一把年纪了,又帮大家做了那么多农具的份上,接济一二……”
老人端详着折了一只脚的竹椅,脸上愁云惨淡,只得长吁短叹。
他当然不是吹牛。天目传乃是雷电五传之一,稻妻首屈一指的锻造世家。声名仅在三奉行家族之下。然世人只知天目家天目优也刀法卓绝,是天目传当代的扛鼎之人,却不知他天目十五传承了作为天目传立身之本的锻刀技艺。年轻时,亲手锻造上品刀具数百,那些视刀如命的武士哪个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的。
风流俱被雨打风吹去,如今哪里还有什么锻刀宗师,不过一佝偻老者罢了。
“我赔你。”旅行者坚定道。
他不是个大方的人,但也不喜欢欠人东西。
老人冷冷瞧了他一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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