烈风贴着地面滚滚而来,扬起一片烟尘。
长桑避之不及,又不想在程鸣羽面前伤人,干脆抱着阿泰直接跃起,跳到了树上。
&ldo;还给我!!!&rdo;吴小银竭力大吼,她声音粗粝尖锐,有如无形刀刺,入耳生疼。
程鸣羽呆了一瞬,伯奇已经扬起双翅,盖住她双耳。穆笑再次驱动周围树枝限制住吴小银的行动,吴小银挣扎不已,一身刚换上的衣服已经寸寸裂开,里头露出斑驳的蛇鳞。
她声音越来越尖利,似是充满无端苦楚。
阿泰咬住了长桑的衣襟。他手上指甲又尖又长,整个人都呈现出古怪的青白之色,双瞳如同一面笼满雾气的镜子,甚至映照不出长桑的模样。这是辟蛇童子在察觉附近有蛇出现时产生的变化:他会化身奇兽,攻击并驱赶自己最憎厌的蛇类。
长桑长袖一挥,不得不再次离开,这次轻飘飘落在了不远处的山头上。
吴小银被穆笑控制着,始终无法移动,但她双目赤红,瞳仁中一道猩红竖线,令她看起来有如鬼魅。
&ldo;把阿泰还我!!!&rdo;
她的愤怒与焦灼驱动了体内蛇怪的内丹,蛇尾终于冲破障碍挣出,重重拍打在地面上。
瞬息间,群山摇动,万兽惊鸣。
程鸣羽头疼欲裂。她被吴小银的声音吓得不轻,但此时凤凰岭的异动更令她浑身难受,胸口仿佛憋着一团散不开的淤气,令她呼吸急促,喘不过气。
&ldo;我来解决它。&rdo;伯奇在她身边说。
程鸣羽看着伯奇:&ldo;……怎么解决?&rdo;
伯奇的神情很诧异,仿佛她问了个不必要的、甚至不值得的问题。
&ldo;杀了她。&rdo;伯奇说,&ldo;这很容易。&rdo;
程鸣羽咬了咬牙,一把推开伯奇,几步跨过去,扑到了吴小银背上。
蛇鳞与粗硬的树枝划伤了她的手臂,但她仍紧紧抱着吴小银背脊,双手几乎立刻探入了吴小银的体内。蛇怪的内丹正在不断发热滚动,她不得不死死地抓握着它,不顾手掌上灼伤的痛楚。
&ldo;阿妈!你冷静!&rdo;程鸣羽握着那颗疯狂挣扎的内丹大叫,&ldo;阿泰活了!是长桑公子救活的!你看到了!&rdo;
内丹如同一枚烧红的碳,在程鸣羽手心打转。
在半明半暗的视线里,程鸣羽看到自己捧着那颗内丹,火一直烧到了她的手臂上。吴小银站在她面前,仍是人类模样,一双眼睛里却淌下汩汩血泪。
&ldo;他真的活了。&rdo;程鸣羽哑着声音说,&ldo;阿妈,你好好看看,阿泰就在这里。&rdo;
疯狂旋转的内丹慢慢平静。程鸣羽头晕目眩,被人从吴小银背上拉开。她双手血肉模糊,后颈和后脑勺又麻又疼,几乎抬不起头。穆笑先是拎着她衣领,后来发现不行,只得伸手扶着她,让她慢慢靠在自己身上。
吴小银终于冷静了。她拖着半截蛇身,仰望着山头上的长桑公子。
远离了吴小银,长桑怀里的阿泰也平静下来。长桑把他放到地上,牵着他的手好让他站着。
吴小银呆呆看着阿泰,又似惊喜,又似怀疑:&ldo;阿泰?&rdo;
但小童没有回应她,只垂头愣愣瞧着她的半截蛇身。
吴小银没料到自己的孩子竟长成了这么大的孩童,痴愣片刻后,忽然扑地跪拜,感谢长桑。
长桑的声音远远传来,他在说辟蛇童子的事情。
在长桑的话里,程鸣羽慢慢从手掌的疼痛中缓过来。她眼睛都红了,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,双手又累又痛,但又无计可施。杨砚池从后面走上来,撕了自己衣角的布料给她包扎,但被穆笑拦下了。
&ldo;不需要你。&rdo;穆笑瞥他一眼,&ldo;长桑会治。&rdo;
杨砚池扭头问程鸣羽:&ldo;疼不疼?&rdo;
但程鸣羽没仔细听他说话,只是一直看着那边的吴小银和长桑。
&ldo;我帮不了她。&rdo;她低声说着,眼中尽是沮丧与不甘。
长桑一口气将辟蛇童子的事情说完,吴小银直起身,远远地盯着他。
&ldo;阿泰是死了,对不对?&rdo;她问。
&ldo;……是的。&rdo;长桑回答。
&ldo;他现在也不算活着?&rdo;她又问,&ldo;可他能走路,能说话,还能跟着神灵,是么?&rdo;
长桑点点头。阿泰扯了扯他的衣角,喊了声&ldo;先生&rdo;,小声说:&ldo;这个姨姨,我,不喜欢。&rdo;
声音很小,吴小银没听到,长桑却听得很清楚。他的倨傲消失了,脸上倒显出些不好意思来:&ldo;不不,小孩,这是你……&rdo;
后面的话他没好意思说出来。他摸了摸阿泰的头,对这个自己做出来的小人儿,头一次生出了莫名的怜悯。
吴小银没有再暴怒。她体内蛇怪的内丹开始缓慢运转,猩红的双瞳也渐渐变为浅绿,浑身戾气尽数消失,眼前只是个拖曳着蛇尾的中年妇人而已。她其实还是伤心的,但又不敢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面前流露:她知道他们不在意。
但她也知道,自己这伤心里头还有说不清的高兴:阿泰早就死了,这事情她自己再清楚不过,埋葬阿泰的就是她。可他现在还能以这种姿态活着,又是被仙人救活的,她又有什么不满足呢?
她此生所求的也不过是这样的事情而已:孩子能活着,好好地活着。这世上万千景致,最好他都一一见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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