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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（第1页）

她转过头朝窗外望去，只见刘婆子手里执一把大扫帚，正将满地落英扫到潺潺流淌的小溪里去，想到自己原也是望门贵女，如今竟沦落成丫鬟，小心谨慎，处处看人脸色，便如同这落入溪水的点点红英，随波逐流，命运半点不由人，不由有些感慨神伤，转念又想：&ldo;如今的境遇，比当初流放边陲，横死异乡强百倍了，还能有什么不知足？荣华富贵早已见过了，家破人亡也经得，孟婆汤未饮又活了一世，这点坎坷再堪不破便枉活了那些岁月年光了。况这世间起起伏伏，命运无常，谁又知道自己的因缘际遇究竟如何？原先我做首辅贵女的时候，又何尝能想到日后竟会碾落成泥呢？同样的道理，如今我只是个小丫头，又何以见得日后没有翻身的日子！&rdo;

香兰自我开解了一番，方才那点子惆怅善感便随春风一吹，尽化成尘烟，鼓起精神将手中的绷子拿起来，一针一线绣了起来。

第7章挤兑

卉儿探头探脑的朝东屋里望了好几眼，然后轻手轻脚的回到西屋寝室，低声对曹丽环道：&ldo;还在绣花儿呢，连头都没抬，瞧着像是个老实的。&rdo;

曹丽环冷笑道：&ldo;这才刚来，当然要勤快两天，谁知道以后怎么样。&rdo;

卉儿皱眉道：&ldo;长得可太招眼了，就冲这张脸，只怕踏实不住，不知她是个什么背景？买来的？还是家生的？&rdo;她肤色发黄，身量又胖些，偏又好美爱俏，所以看着香兰玉雪一般的脸儿，窈窕的身段，心里头就泛酸。

&ldo;迎霜告诉我了，是个家生子，她爹是个古玩铺子的三掌柜。&rdo;曹丽环吃了一口茶，&ldo;这样的人家不上不下，不过有些小体面，倒也好拿捏，不必担心刁奴欺主。&rdo;

卉儿吃吃笑道：&ldo;我的好姑娘，别说是刁奴，就是刁奴的祖宗，在你面前也得俯首称臣。&rdo;

曹丽环面带得色，捧起茗碗喝了一口，扭头对怀蕊道：&ldo;你们俩日后多给我盯着她些。&rdo;又带着恼意道：&ldo;赵月婵那死东西，枉费我还送了一对儿上好的玉镯子给她，竟给我个刚进府没调教过的丫头！&rdo;

怀蕊道：&ldo;这也是说了好多时日才送来一个。&rdo;

卉儿拈了一片糕，一边嚼一边道：&ldo;谁说不是，可咱们能说上话的只有大奶奶了，好歹送来一个也比没有强。&rdo;

曹丽环仍沉着脸，冷笑道：&ldo;我权且忍着，等我嫁出去，非报仇不可，整个林家上下，就没一个好东西！&rdo;

&ldo;谁说没有？咱们姑娘就是个极好的！&rdo;卉儿执着彩绘花鸟陶壶给曹丽环添茶，对怀蕊使了个眼色。

怀蕊便笑道：&ldo;可不是，府里这几个姐儿，全捆一起也没姑娘有才有貌、精明能干。&rdo;

这句话直说到曹丽环心fèng儿里，嘴角掩不住笑意，却叹道：&ldo;我就是没投个好胎，早些年爹病在床上，家里这么些儿女，也就只有我伺候病榻前罢了，爹刚走，娘又生病，没多长时间撒手闭眼，家里的银子折腾光了不说，最后连说亲都没说上好的。&rdo;

卉儿道：&ldo;说起这个，我也别扭，就凭姑娘的品貌，若老爷、太太还在，来求亲的还不踢破门槛，什么样的找不着，如今……唉，也是委屈了姑娘。&rdo;

&ldo;任家也不错了，前些日子任家给府里送马车的时候，我还看见了任公子，端得是一表人才，任家人口简单，姑娘嫁过去，只伺候任家老太太和小姑子就好，过两年小姑子再一嫁人，再过两年，老太太倒头，家里就清清静静的，比嫁那些大家庭的强得多。&rdo;怀蕊一边说，曹丽环一边点头，脸色方才好了起来。

一时无事。

晚饭前，香兰将绣好的一块帕子送到曹丽环手里。曹丽环见这么快便绣好一块，不由大吃一惊，拿来细看，只见针脚匀称细腻，配色淡雅，虽是个小绣品，却极鲜亮。

她心里满意，早先对香兰的不满也淡了两分，但又觉着不指出些毛病显不出自己高明，便硬挑拣了几处&ldo;绣得不好&rdo;的地方，又道：&ldo;虽说绣得快，却也不能一味图快了，还要绣得好。我的针线是豫州最好的绣娘教的，七八岁的时候绣得就比你如今绣的强。&rdo;

话一出口也觉得有些不妥，又挂上笑容道：&ldo;怀蕊的针线是不能见人的，卉儿管的事情又多，你把针线练好了，就有你的出头之日了，何况在宅门里，做得一手好针线的丫头，总是得主子青眼。你刚来，什么都不懂，也是我这样的人好心，才提点提点你，别的主子哪管丫头死活。&rdo;

香兰已把曹丽环的性情摸清几分了，心道：&ldo;这表姑娘自命不凡，喜欢捧高踩低，不是个好相与的人，我便顺着她说两句罢了。&rdo;遂诚惶诚恐道：&ldo;谢谢姑娘关心提点，是我命好，遇见了姑娘这样的主子。&rdo;

曹丽环果然露出笑容，从跟前的碟子里挑出一块自己不怎么爱吃的点心，递与香兰道：&ldo;做了一下午的活儿你也辛苦了，这点心是我特特给你留的，吃一块歇歇罢。&rdo;

香兰接了点心，笑道：&ldo;谢谢姑娘的赏，我回去绣花了。&rdo;

待一出门，香兰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，她径直走到罗雪坞旁边的竹林里，举起手里的白皮苏看了看，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，喃喃道：&ldo;今儿下午我分明听见她在屋里嚷嚷：&lso;这白皮苏桂花糖放多了，做得太甜腻，吃了想吐，怀蕊，剩下的两块你端出去喂狗，狗儿要不吃就扔到池子里喂鱼。&rso;我费神熬力的绣得一块帕子，一句体贴的话儿没有，只赏一块狗都不爱吃的点心，还说是&lso;特特给我留的&rso;这位表姑娘真真儿的&lso;好、大、方&rso;。&rdo;把点心狠狠咬了一大口，只觉一股又甜又油又腻的味道直冲头顶，让人想吐。

香兰用力嚼了几口，忍下吐意，把点心狠命咽了下去，对自己说：&ldo;陈香兰，你可要记住这块点心的滋味，你做人家一日的奴才，便要忍一日这样的屈辱。可你不应该是这样的命，你一定动心忍性，修忍辱，平戾气，早日脱籍出去，体体面面的让谁都不能轻贱你！&rdo;

她在竹林里站了片刻，看天际染成橘红的晚霞，静静听潺潺水声，默诵了两遍《大悲咒》，微风从窗子吹进来，拂过她的脸颊，将她心头最后一丝躁郁吹散，她方才深深吸了几口气，整了整衣裳，慢慢走了回去。

第二日早晨，曹丽环拿出大红的绸缎，描好花样子让香兰绣一对儿鸳鸯戏水的枕套，又有大红嫁衣并百子衣等，花色繁杂，极费功夫。

香兰目瞪口呆，暗道：&ldo;这些都是出嫁必备之物，本应是未出阁的小姐亲手fèng制，手艺太差的才由父母置备，请几个绣娘赶工，这表姑娘怎把一大堆活儿都给我一个人？这何年何月才能绣完呀？我一个人，只怕绣上三年也绣不得。&rdo;

曹丽环道：&ldo;活儿都在这里，你紧着干罢。&rdo;说完叫卉儿陪着给长辈请安去了。

香兰无法，只得埋头穿针引线，活计多，偏曹丽环又是挑剔异常的主儿，稍有不可心便叫香兰剪了重做，末了还要训斥几句&ldo;笨手笨脚，原先我身边儿管针线的丫头小园比你伶俐一百倍&rdo;，&ldo;你忒笨忒慢，小园比你快多了，两个枕套，还有一整幅的喜鹊登梅被面，才半年的功夫就全做得了&rdo;，每每训完后，却又挂了笑容语重心长道：&ldo;我这么做是为你好，别的主子哪像我这般精心调教人，日后就知道我的好处了。&rdo;

香兰听了这话还要做出呆笨老实的模样，&ldo;诚心诚意&rdo;说：&ldo;我知道环姑娘是为了我好。&rdo;只将委屈咽了，一味装乖装傻。

香兰性情随和，又生得乖顺孱弱，干活儿不会偷懒耍滑，手脚麻利，在罗雪坞里言语也少，两三天下来，竟让人觉得老实可欺，无论做什么都要喊她。&ldo;香兰，快帮我把炉子扇扇。&rdo;&ldo;香兰，你拿抹布把窗户都擦一遍。&rdo;&ldo;香兰，姑娘的汤怎么还不端过来？&rdo;&ldo;香兰，姑娘说她要穿豆绿色的衣裳，你去柜子里翻找翻找。&rdo;&ldo;香兰，去把帕子洗了，再把荷包fèng了。&rdo;种种不一而足。因她新上手，难免忙中出错，又少不了挨骂。

香兰镇日忙如陀螺一般，往往一件事未做得便又添了一事。曹丽环分配活计的时候，也把容易露脸和轻松的活儿交给卉儿和怀蕊，把粗笨不耐干的都交给香兰。她整天让卉儿陪着她逛园子，一处聊谁戴的簪子好看，哪家的香粉好，谁穿的衣裳如何衬肤色，说说笑笑，打打闹闹。怀蕊时不时的便不见踪影，溜出去躲闲儿，曹丽环也睁一眼闭一眼。

渐渐地，每逢香兰做好了活计，或是在茶房煮得了汤水，又或是做得了针线，卉儿便抢过去道：&ldo;好了，你歇着罢，我拿进去就是了。&rdo;然后拿了东西到曹丽环跟前奉承讨好，曹丽环自然满意，便会赏赐些小东西，再安排别的活儿，卉儿一出来，便把活儿丢给香兰。

香兰默默忍了，只埋头干活儿，不多说一句话。

第8章妻妾（一）

这一日天气晴好，香兰正想抱着被子出去晒晒，忽听见曹丽环在厅里喊道：&ldo;香兰，去把这几样东西交给楼大奶奶。&rdo;推了推桌上的金盏花洋漆木盒：&ldo;你要亲手交给大奶奶，说是我给她的，她一看便知道了。&rdo;

香兰点点头，问明了地方便抱了盒子出去了。罗雪坞在林家花园子的最偏处，香兰沿着幽长的石子小径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来。

此刻春意正浓，芭蕉深绿，竹叶浓碧，桃杏如霞似火，树间时有鸟儿啼叫，和风吹皱一池碧水，拱桥上不时走过两个穿红戴绿的丫鬟，正是万物生辉。香兰一路欣赏，只觉心胸也开朗起来。

出了园子，最东侧是赵月婵所居的知春馆。知春馆极大，三间高大轩丽的正房并四间抱厦，院里东西各有厢房若干。香兰小心翼翼的进了院子，只见院里一片静悄悄的，她扬声喊了几遍：&ldo;有人吗？&rdo;却无人来应。

香兰只得往前走，不敢进正房，见右边一扇窗隐隐约约的半开着，便走到窗根底下，凑上去一看，只见赵月婵正坐在一张海棠式雕花木椅上，右边站着的丫头赫然是迎霜，赵月婵脚下跪着两个女子，一个低着头肩膀不住抖着，显然在哭，另一个哑着嗓子哭诉道：&ldo;大奶奶，我真的没有撞春燕姐姐……&rdo;

&ldo;芝糙，明明是你撞我的，怎么说没撞？大奶奶，你可要给我做主。&rdo;那低头抽泣的女子听了这话便猛地抬起了头，正是吕二婶子的大女儿春燕。

&ldo;大奶奶，我当时是站在春燕姐姐身后，但的的确确没碰着她，是她自己不知怎的往前倒了一下，碰到了鹦哥姐姐……&rdo;芝糙是个十三四岁的丫鬟，单薄的身子不断打颤，哭得好不可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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