宝玉走后夜已深,黛玉独个儿躺在床上想着许多事:明日先去哪里呢,那些取悦别人的事她实在也不想去做,但是她要在这偌大的贾府中好好活下去。来这里后她只躲在这潇湘馆享受清净,这感觉实在不错。可人生在世哪能只将自己关在自己壳子里?
轻叹一声,渐渐沉入了梦乡。
第二日一早,草草用完饭黛玉便带着捧着几个盒子的香菱和王嬷嬷走出了大观园。站在贾府后门门口,黛玉吩咐王嬷嬷去两位姨娘那里送几匹锦缎。自己带着香菱去往凤姐处。
到了凤姐院子外,吩咐香菱去叫平儿知会一声。刚站了一会,就听一个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:“林妹妹来我这小院子可叫我蓬荜生辉了。快些进来,咱们说说话。”话落人已至近前,笑着就挽上了黛玉的胳膊,拉着人就往屋里去。
这还是黛玉第一次进到凤姐和琏二爷的屋子,只见那榻上摆的是哥窑的杯盏;角落里放着青花大瓷瓶;花厅到里屋摆的帘子是珍珠坠的;连榻前地上放的地毯也是精巧的缂丝技艺。另屋内其余摆设无一不精致、无一不昂贵。在这里坐下来,黛玉才感受到《红楼梦》里贾府真正的奢华。
“我们二爷访友去了,如今这屋里也就咱们姐妹。妹妹这次回来我倒没有好好和妹妹说说话儿呢。”凤姐儿亲热地拉着黛玉的手,又转头吩咐平儿去备茶点。
“琏嫂子说的是,也怪我体弱。嫂子又是难得的伶俐人,伶俐人自然要忙一些。寻常也是怕扰了嫂子。”说完还装模作样地咳了一下。
凤姐儿闻言先是娇笑一声,又拍了拍黛玉的手:“哎哟,妹妹这张嘴也是伶俐的很。如今这两府的事都是宝玉总揽,我也只管着这屋里的一亩三分地。偶尔宝玉那边不凑手,我这不要脸皮的才凑上去做添头儿。”待茶上了来,喝了一口茶又道:“妹妹一个人住在那潇湘馆可还习惯,该多多与我们走动,便是不说话,一起玩耍也是好的。”直说的黛玉连连点头。
又闲话几句黛玉便起身告辞,她实在不适应和这种…“热情”的人聊天。凤姐直把她送出了院子才作罢。
出了凤姐处,穿过几道垂花门,一路看着路边随处可见的花鸟假山倒也不无聊。又走了好大一会,到了宁府。叫香菱寻了个婆子在前面带路,就吩咐她道:“你且去大哥哥处,告诉我一会过去玩。”又叫那婆子寻了另一个婆子去告知尤二姐。
在婆子的带领下,黛玉一路目不斜视地跟着来到了一处挺大的院子。旁边又有一个小些的院子,黛玉暗暗猜测那可能是秦可卿的住处。还在遗憾这次仍不能见到秦可卿,就听得屋内有人说道:“快快将贵客请进来。”
这里倒是没有凤姐那边的奢华,只是寻常大户人家的装饰罢了。坐下照例被问些‘吃啊喝啊是否习惯’的没营养的话题。待到有婆子询问是否传饭,黛玉忙起身告辞:“我身子病弱,是不好留在外面吃饭的。嫂子也不必相送,我丫鬟自在门口等我呢。”尤二姐听了也不再留,着婆子送她至宁府门口。那婆子没看着有丫鬟等也没问,只行了礼,就走了。
待婆子走的看不见影子了,黛玉才轻轻舒了口气。暗道与这些人交道实在太累。这才缓缓往贾珠住处走。
顶着六月份正午的太阳,把个黛玉热的香汗涔涔,待到了贾珠处时,鬓边的细发已经微微的汗湿了。李纨迎出来看她这样,忙叫人来搀扶林姑娘,自己也上前挽手将人让进屋里。“便是来看你大哥哥也不急的这一时,叫一顶小轿抬你过来也使得的。”李纨温柔地开口道。亲自端了布巾与她擦脸擦手。
一阵忙活总算解了暑气坐了下来,黛玉咳了两声似是才喘匀了气:“嫂子快别忙了,我来哥哥嫂子这里难道还要挑时间吗。现下就是来蹭饭了,嫂嫂可是不舍得我这一口吃的?”俏皮的话语惹得李纨略带愁苦的面容也是如春花初绽,不由得笑出了声:“便是你去哪里,谁还能缺了你一口饭吃?平日里这也没什么人来,你能来我自是高兴地”。
两人安静的用完了饭,坐在榻上喝着茶。黛玉开口问道:“大哥哥的身子可好些了?”闻言李纨叹了口气,强笑道:“宝玉寻了御医一直调养着,昨天才来看过。说是好些了。”看她脸色,黛玉也知她没说实话。也换上一副虚弱地笑容:“大哥哥虚弱,我也是病弱。不如叫我这病人去看看他,看到我这样子,也好叫他知道还有人和他同病相怜。”黛玉此话一出,李纨犹豫了片刻才点头,引着她往里屋走去。
薄薄的纱帘被打开,扑鼻而来的是浓重的药味,一个苍白的年轻男子歪在榻上,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一卷书册。背后是一个方形的小靠枕,只把黛玉看得浑身僵硬起来“回去做个大靠枕给他送来好了”实在不忍如此美男有半点不适。
“大哥哥安好,身子可有好转?”贾珠这才放下书册,没有半点血色的唇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线:“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有好转吗?不过一日一日熬着罢了。”李纨看他这样忙打岔说:“他身子常年不好,性子也……孤僻了些,妹妹多担待些。”哪想黛玉面不改色,只是微微一笑:“我身子也不适,有时病的重了些。看别的什么也都是面目可憎的。”贾珠闻言倒是面色稍霁,带着几分怜悯地看了一眼黛玉。
“大哥哥,你我皆是病弱之人。不知道可否叫我看看您的脉,我卧病在床时也跟着给我看病的大夫学了点岐黄之术。只是一直没机会真正摸到病人的脉。”黛玉有点怯怯的,似是带着期待,又知道自己要求唐突十分怕被拒绝。哪知贾珠倒是哂笑:“你想摸便摸吧,也不指望你能做什么,就当让你练手了。”
白的像纸的手腕皮下青的紫的脉管分外显眼,黛玉将手指搭了上去,莹润的贝色指甲衬的指下手腕越发惨白。探脉之下黛玉只觉得此人生机破败,心脉尤其虚弱。平日大约只靠精细的温补之物吊着命。
挪开手指,叹了口气。黛玉目光中不由带了几分怜惜。倒把贾珠看得目露讶异,于是他开口问道:“妹妹觉得我这身子如何?”黛玉环顾一周,沉吟片刻才开口道:“大哥哥体内生机破败,御医开的那些温补之物虽与你有益,却不能让你身体好转起来。我昔年跟一个云游道人学了一套金针刺穴之术,可以催发体内生机。再辅以御医开的温补之物。或可一试。”说完看向李纨:“我知嫂嫂以为我一个黄毛丫头定是在此信口开河。但哥哥身体已是如此,不如叫我试一试,便是不能令哥哥好起来,总也不能再坏了。”见李纨沉默下来,面色难看。贾珠也沉吟不语。黛玉深知自己唐突了,于是起身告辞:“哥哥嫂子可以好好想想,便是不信也就当我胡说八道。”转身走了出来。略站了站散了身上的药味,回了潇湘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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