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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雨中的背影——北方纪行之一
我到丹东后的第一个晚上,便遇上了绵绵秋雨。
正是八月底、九月初的时候,在北京,姑娘们身上的裙子是一直可以飘到十月一日的,但,在这鸭绿江畔的边境城市的早晚,却已经带着稍微的凉意了!
秋雨是迎接我这个远方来客的吗?我想是的。深更半夜,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有一根雨丝把我从睡梦中拉醒了。我忽而想起了多雨的故乡,想起了雨中的背影——我母亲的身影……
故乡多雨,我也从小爱雨。爱在雨中跳跃,爱在雨中奔跑。爱故乡雨中的田野——每一根麦苗都显得那么年轻,爱故乡雨中的芦苇——每一片叶子上都有晶莹的雨滴在闪亮……
小的时候家境贫寒,没有雨伞,没有胶鞋,我总是光着脚、冒着雨去上学。就连母亲非要我披上的一件围裙,或是父亲生前的旧褂子也硬是不要,宁可淋个透湿。为什么呢?在儿时那一颗小小的心灵里,我是几乎一切都以母亲的行动作为榜样的——母亲冒雨去地里干活了,母亲冒雨去镇上弹棉花了,她也是光着脚在泥路上一滑一跛她走去走来的——我是望着母亲的背影走这一条路的,这是一条泥泞的、江南水乡的田埂小道。它有很多的拐弯,在插秧时节还经常会被水田里的水淹没,我在这条小道上学会了走路,也学会了摔跤后怎样爬起来。我是带着小路上的泥巴离开故乡的,也是带着母亲的背影走向生活的。
后来,我学着写诗了,便不时地要写到故乡的这条小路,写到母亲的背影。我居住在一个大城市里,有那么多车辆拥挤的宽阔的马路,眼前是一年四季经常变换着的各种美丽的服装,我自己也不再光脚而穿上了黑的发亮的皮鞋。但,我总是想起那一条弯曲曲的路,在雨中延伸着的路。岁月的烟尘并没有使这一条路在我的脑海中淹没,相反,如同是一幅清新的、充满着泥土味我的油画一般,挂在我回忆的窗子里——在丹东巧遇的这场秋雨中,在被雨丝牵动心灵的那个夜晚,我又想起了这一切……
母亲——一种伟大而神圣的爱,是千山万水所隔不断的。而今我的年已古稀的母亲还在那一条小路边上住着,我却在鸭绿江畔清晰地又一次看到了他的背影。
丹东的这场秋雨一直在下,黎明时,北方的诗友把我叫起来了:“看锦江山去!”
出招待所,往右拐弯,一条拾级而上的山道,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后面便是锦江山。它雄踞在鸭绿江畔,是清新的空气,是润湿的江风,给了它更多的绿色、更多的鲜花。
人群不断地上山、下山。丹东的市民真是“得山独厚”——几乎出门便可到山上走一走,大大地呼吸早晨的空气。还有的年轻的爸爸带着孩子、推着自行车上山的,下山时,把孩子背在背上,用两条宽布带捆住,骑着车飞一样地归去。虽然在我看来有点惊险,却也充满着生活的乐趣。
山下是一座高大的牌楼,滚圆的柱子与故宫里的柱子差不多大小,上面写着“锦江山公园”五个大字。说是公园,但没有人看门,也不收票,可以随意进出,自由来往。
拾级而上的时候,人群也便纷纷从山路上分散了,就象一条长河延伸出无数条涓涓小溪一样。沿路的树丛中到处都可以见到读书的青年人。打拳的老年人,以及奔跑着的、在追逐着刚刚醒来的蝴蝶的小朋友。人们好象都并不在乎这淅淅沥沥的秋雨,或者恰恰是在雨打门窗的时候,人们忽而想起:秋天到了,上锦江山的好时候不多了!现在不去,更待何时?
行近半山腰时,一幅油画别致地呈现在我们面前。油画的色彩有些艨胧——在雨中,一个打着雨伞的少女,坐在公园里的一条小木桥上,看不见姑娘的面孔,只能看到姑娘的背影。秀气的身段,端坐的倩影,给人以一种美感。那把打开的雨伞下,还留着一块空间,约会中的人一到便可以在同一把雨伞下,一起听潇潇雨声……
如果说画面上的雨丝,是画家笔下色彩的功力的话,此时此刻的绵绵秋雨,却能使我们每一个人都有着身临其境的感觉的。
这是画面上的一个姑娘的背影。
这也是生活中确确实实会有的、富有魅力的背影……
当我们登临锦江山的顶峰远望时,丹东和鸭绿江都笼罩在雨雾里。不知为什么,这渌渌的雨丝中,我看见了远远近近很多的背影——每一个前进着的人,留下的不都是背影吗?
就是坐在小轿上的恋人,她们也很快就要走的——去寻找森林,去踏上攀登的道路,去耕耘爱情的土壤……
背影是美好的!
一九八〇年九月于北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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